(独家)特种作战:幽灵部队萧剑扬-特种作战:幽灵部队免费阅读 by鹰隼展翅

发布时间:2019-01-16 11:35

特种作战:幽灵部队萧剑扬

特种作战:幽灵部队全文阅读

  军事小说男主角萧剑扬的名字是《特种作战:幽灵部队》,这是由网络作者鹰隼展翅创作的一本现代都市小说,非常的好看。特种作战:幽灵部队小说讲述的是纵使他们渴望荣誉,渴望鲜花和掌声,渴望得到共和国的承认,但是这一切都与他们无缘,因为他们是一群穿梭在黑暗中的幽灵,是一群没有退路的人!
  争吵往往都是在男人的沉默和女人的哭泣中结束,然后再在某个时间段毫无预兆地爆发,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妈妈会抱着他,亲着他,说:“小剑,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找小静玩好不好?”
  小静就是那个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萧剑扬怦然心动,不加思索就要点头,但是看到父亲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那孤独的身影,他猛然摇头,叫:“不要,我要照顾爸爸!”
  妈妈怔怔的看着他,泪如雨下。这样耗了几个月,终于大家都倦了,在一个清晨,萧凯华把他交给邻居照顾,然后和妻子一起去了县城。萧剑扬还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看到爸爸帮妈妈背了很多东西,妈妈哭得厉害,看着他一步一回头。
  母亲的眼泪让他充满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出奇的没有再调皮捣蛋,呆在邻居家里发呆,直到傍晚,邻居告诉他说你爸爸回来了,他才回去。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他蹑手蹑脚走进房里,只看见父亲满身酒气,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妈妈……不见了,除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第1章 楔子

  中缅边境,夕阳西下。

  阵阵山风呼呼的刮,满山黄叶乱飞,带来阵阵凉意。秋天了,即便是在四季并不明显的热带丛林里也能闻到秋的气息,最显眼的特征就是满山的野果都熟了,对于山民来说,这是最好的季节,随便往林子里一钻都能吃得肚皮滚圆。山林里的猎物也很多,经验老到的猎手布上几个陷阱,或者拎上一杆枪上山转悠一通,往往就大获丰收。而这个时节也正是偷猎的黄金季节,山林里枪声和野兽的尖叫声终日不绝,山下收购毛皮、兽骨甚至整只猎物作标本的商人的摊子生意兴隆,护林员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是属于山民的丰收季节。

  萧剑扬和伏兵拖着疲惫的脚步,沿着山间小路朝会合地点走去。他们已经走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累得快抽筋了,但还有一段路要走,身后阵阵军犬狂吠的声音在警告他们,他们还没有脱离险境。直升机是不会越过边境哪怕一米来接应他们的,所以这近一百五十公里的山路全靠两条腿。

  如果按照标准的丛林行军队形,他们应该拉开至少五十米的距离,相互掩护着通过这种地形复杂的鬼地方。但是这次他们违反了丛林行军的纪律,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就差没有肩并肩了。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因为就在昨天,他们刚刚深入缅甸,用狙击步枪击毙了一名给贩毒集团牵线的中间人。狙击地点正是那个中间人的村子,那个看上去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且有着两个女儿和好几个外孙的中间人跨上摩托出村的时候,伏兵扣动了板机,中间人中弹倒下,他的女儿和孙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扑了上来,抱着他那血淋淋的尸体哭得嗓子都哑了。虽然萧剑扬和伏兵都是冷酷的职业军人,但是看到这一幕,心里仍然不好受,而且这一幕已经在他们眼前重演了很多次了。倒在他们枪口下的人里,绝大多数都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上头只是将一份情报和几张照片递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乘坐直升机进入金三角,按照情报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然后扣动板机,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撤离金三角回国,每一次行动都是极其单调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杀戮,这令他们感到疲惫和厌倦。

  一次次深入敌境执行任务,陷死还生,很累。

  那种见过了、经历了太多的黑暗,内心郁积了太多的恐惧、迷茫、愤怒、无奈却无法对人言的无助,那种根本就无人理解的孤独,更累。

  他们毕竟只是有血有肉的士兵,并不是超人,他们真的背负不起这么多东西啊……

  “47。”伏兵低低的叫了一声。

  萧剑扬头也不回:“嗯?”

  伏兵问:“有意义吗?”

  萧剑扬脚步略一停顿,继续往前走,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似的。

  伏兵脸上全是迷茫和苦闷:“我们受了这么多伤,流了这么多血,有意义吗?我们炸掉一个制毒工厂,马上就会冒出两个、三个,我们歼灭一支贩毒武装,也许就在下个月,又会冒出两三支!我们拼着伤亡惨重灭掉一支试图在边境捣乱的影子部队,用不了多久,又会有好几支出现在缅甸、老挝,继续给我们捣乱!我们拼得这么狠,牺牲得这么惨烈,有意义吗?”

  萧剑扬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有意义。”

  是的……有意义!虽然他们在边境上浴血奋战,东挡西杀,那些制毒贩毒的武装人员,那些试图颠覆国家政权的境外反华势力仍然跟韭菜似的杀了一茬又来一茬,怎么打都打不完,但是直到现在,战场仍然是在境外,他们身后那片誓死要守卫的家园仍然和平稳定,而没有陷入**之中,这就证明,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他们人很多,多到我们这一代的军人都杀不完,而且有挥霍不完的资金、军火,但是,他们的命只有一条,被我们杀得多了,他们就会害怕。我们拼死作战可能只是让他们感到一丝恐惧,也许接过我们的枪继续打下去的那一拨战士就会让他们胆寒,下下一拨或许就会让他们闻风丧胆……只要我们继续战斗,这藩篱他们永远也无法越雷池半步,这就是意义。”

  伏兵默默的听着,长时间地沉默。最后他抬起头,望着西斜的太阳,神情落寞,喃喃说:“我们入伍快十年了吧?”

  萧剑扬说:“我都快记不清入伍到底有多少年了……长啊。”

  伏兵说:“再过两年我们服役期限就到了,你退不退?”

  萧剑扬愣了一下,久久没有回答。

  伏兵等了好久,没有听到他回答,继续问:“我们都围着地球打了一圈了吧?你还喜欢军队吗?你还喜欢这种生活吗?”

  萧剑扬再一次愣住了。打从参军以来,将近十年的时间,每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他都会斩钉截铁的作出肯定的回答,但是这次,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不肯定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他明明那么喜欢这身军装和手中的枪,那么依恋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怎么现在连这都不确定了?

  伏兵仍然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他也不在意。这么多年的同生共死,他早已习惯了这位战友的沉默寡言,就像萧剑扬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抛出的一些古怪的想法一样。他没有再追问,在绚丽的霞光和习习晚风中,他低声哼起了一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歌: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请原谅我冷峻的脸庞……”

  萧剑扬喃喃重复:“请原谅我冷峻的脸庞……”

  带着丝丝感伤的歌声像一块落入湖心的石头,在他心中激起圈圈涟漪,往事历历浮上来。

  歌里的神情冷峻的哨兵,国防绿和冰冷的钢枪

  还有一个如云影掠过的女孩,她的名字叫陈静或苏红

  你知道的,她们都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时光的彼岸

  这样的结局与开口或沉默无关

  就像他们曾经饱含热泪的青春

  和那段不被允许表达的爱,注定

  注定都要如花般,颓败

第2章 不会哭的孩子

  萧剑扬是个有些古怪的孩子,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有这种兆头了。

  他不会哭。

  是的,他不会哭,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用响亮的啼哭宣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他不是,他紧闭着嘴巴,任凭护士怎么搔脚底,都没有反应,要不是他会呼吸,小胳膊小腿也在动,护士真的会把他当成个死胎了。护士长找来一根针在他脚掌心扎了一下,扎出血来了,却惊讶的看到这个小不点居然死死咬着牙床,说不哭就是不哭。护士长连连摇头,说:“为孩子,太犟了,只怕将来会过得很苦……”

  然而他的老爸可不是这样想的,那个永远军装笔挺的年轻军人将宝贝儿子高高举起,大笑:“好小子,像我!将来肯定是个当侦察兵的好苗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刚生完孩子的妻子苍白的脸上的忧虑和迷茫。

  在这里必须先介绍一下,萧剑扬的老爸叫萧凯华,湖南湘西人,十八岁当兵,经过多年的摔爬滚打,凭借一股永不服输的劲头和过硬的军事技术,成了侦察连连长,管着一百多号侦察兵呢,威风。而他的老妈叫许娟,来自上海,在考大学的时候赶上了全国取消高考,随着下乡的队伍来到云南农村接受“再教育”,成了千万知青大军中的一员。巧得很,她插队的地方离部队的驻地并不远,一来二去就跟萧凯华认识了,然后就有了萧剑扬。事实上,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女知青仅仅是为了多吃一个小小的馒头,嫁给了大她们三四十岁的村干部,而军人的待遇是比较高的,能嫁给军人成为军嫂,不失为她们摆脱饥饿,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的一条路子,跟她一起插队的好几个同学都嫁给了侦察兵,成了军嫂。

  侦察兵的训练始终抓得很紧,哪怕全国军队都掀起了支工、支农的热潮,他们仍然在训练,这些军嫂们无法随军,被安置在大院里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萧剑扬就是在大院里长大的,仅仅四岁就成了军属大院里的小霸王,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都绝不输给别人,所以他那张小脸一年到头都是花花绿绿的,有些是磕的碰的,但大多数都是被人揍的,额头上的包更是很少有消散的时候,都快成了他的独门标志了,小伙伴们经常拍着小手叫:“牛魔王来喽!牛魔王来喽!”他也不在乎,牛魔王就牛魔王吧,额头起大包了就回去找妈妈搽点药水,过几天就好了,多大点事啊,大惊小怪!

  大概是因为老爸是军人的缘故,萧剑扬从小就幻想着自己是一名英勇无畏的解放军叔叔,专门跟坏人坏事作斗争————当然,哪些人是坏人,哪些事情是坏事他说了算,评判的标准就是是否看得顺眼。在他六岁那年他便在街上遇上了一件看得很不顺眼的事情:几个坏小孩围住一个四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往小女孩脖子里放蚯蚓,吓得小女孩放声大哭。身为一名充满正义感的未来解放军,对于这种事情萧剑扬表示绝对不能忍,大吼一声:“牛魔王来了!”挥舞拳头张牙舞爪的猛冲上去,逮着就踹,踹不过就咬,虽然被人打得鼻血长流,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那帮坏蛋赶跑,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从坏人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小女孩怯生生的看着他,带着哭腔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萧剑扬满不在乎的抹着鼻血,说:“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后还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小女孩说:“妈妈说小孩子打架是不对的……”

  萧剑扬说:“你妈妈说得不对,我爸爸说打架没什么对不对的,打赢了就对,没打赢就错,你跟我学着点!”

  小女孩吃惊的瞪大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真漂亮:“你爸爸就这样教你的啊?”

  萧剑扬说:“对呀,他就是这样教我的……以后你跟着我混,我罩着你!”

  于是,打那起,那个小女孩就跟着他混了,他走到哪,小女孩就跟到哪。看到别的小孩抢她的零食或者捉弄她,萧剑扬二话不说,一声怒吼便猛扑上去大打出手,一来二去,很快整个军属大院的孩子都知道这个小女孩是牛魔王的小跟班了,打那以后,就很少再有人敢动她。混久了,萧剑扬才知道,这个小女孩爸妈都是上海人,同样是到云南乡下来插队的。跟他不一样,他好歹还有个当连长的老爸,她没有,她爸爸只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所以她经常被军属大院里的孩子欺负,要不是碰到他,她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再后来,两个人都上了托儿所。小女孩的成绩非常好,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也正因为这样,她成了全班男生捉弄的重点对象,萧剑扬责无旁贷,投入到维护小公主的战斗中去,那张脸更没有完好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打架?”在一次打完架之后,小女孩帮他擦着鼻血,问。

  萧剑扬说:“他们欺负你,我就揍他们,就那么简单。”

  小女孩说:“其实我可以跟他们讲道理的……”

  萧剑扬撇嘴:“讲道理有用的话人还要拳头干嘛?”

  小女孩望定他,问:“你会一直这样保护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吗?”

  萧剑扬用力点头:“会的,一定会!”

  小女孩问:“永远?”

  萧剑扬说:“永远!”

  小女孩勾起食指:“拉勾,不许说话不算数。”

  萧剑扬爽快的跟她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是为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女孩打架,大概是喜欢她那崇拜的目光吧,管他呢,遇到有人欺负她,揍就是了。

  再后来,两家人都熟了,小女孩的父亲也成了侦察兵,正好是萧剑扬老爸的部下,大家逢年过节坐到一块吃一顿饭,喝几杯酒什么的,大有亲上加亲的势头。每到这个时候,他妈妈总会一改以往的郁郁寡欢,变得很快乐,跟小女孩的妈妈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城市的事情,也是通过她们的谈话,萧剑扬才知道原来中国有一座最大的城市叫上海,那里有四通八达的公路,有一排排的高楼大厦,还有随处可见的商店,里面的无数商品,除此之外还有公园、游乐场、酒店……这些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向往不已。

  他并不知道,那座叫“上海”的城市,即将撕裂他的一切。

  生活无疑是艰苦的,各种物资都很缺乏,连剪匹布都要凭证,真是操蛋。不过这些对于萧剑扬来说没什么意义,他还太小,不懂这些,在他看来,只要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屁股后面还有一个戴着蝴蝶花的小跟班,就足够了。他以为时光会永远这样走下去,他那简单的快乐可以一直到永久,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就在他没心没肺的上学、打架的时候,世界已经变了,时代的潮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全国,十亿人口全部被抛到了风口浪尖,没有人能够幸免!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雷霆终于落下,震惊世界的中越战争爆发了,面对越南的疯狂挑衅,忍无可忍的解放军集结起了二十多个师共计三十万大军,在云南、广西连绵千里的战线同时对越南发动了排山倒海的攻击,炮火染红了南疆的天空。他父亲所在的那个连早在战争爆发之前就上了前线,从此杳无音信,那段时间整个军属大院都弥漫着惊恐和忧虑的气氛,妈妈每天晚上到深夜都睡不着,抱着他默默的流泪,这让他既恐惧又迷茫,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哭,他只希望爸爸早点回来,爸爸回来了,妈妈就不会再流泪了。

  两个月之后,他的爸爸终于回来了,身上带着硝烟味,腰杆依旧挺得跟标枪一样,只是萧剑扬扑向他的时候才发现,爸爸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给他一个完整的拥抱————一发高大口径重机枪子弹击中他的左臂,将他的左臂打碎了。相比之下,小女孩的爸爸算是幸运的,虽然也中过一枪,但是四肢健全。

  然后,一切都开始破碎了。首先,小女孩离开了他,由于她爸爸在战场上立了功,她一家人被特批成为第一批回城的知青,在两个家庭最后一次合影留念之后,她和家人一起上了驶向南方的火车。上火车的时候,小女孩哭得非常厉害,拉住他的手舍不得松开,萧剑扬轻松的笑笑,说:“哭什么呀,不就是回上海嘛,有空我到上海找你不就得了?”

  小女孩眼泪汪汪:“一定要来找我!”

  萧剑扬说:“一定!”

  最后,轰鸣的列车带走了他的小跟班,当列车消失在站台的时候,他的心空落落的,仿佛弄丢了什么最珍贵的宝贝,好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打击接踵而来。边境自卫反击战结束之后,解放军开始裁军,不是裁掉几个营,而是整师整军的裁掉。由于失去了一条手臂,萧凯华也成了那百万中的一员,带着妻子和儿子黯然离开军营,乘坐火车返回湖南老家。这还是萧剑扬自出生之后第一次回老家,第一感觉就是偏僻,穷困,走上十几公里都看不见人烟。好吧,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无所谓,反而有更多好玩的了。但是妈妈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经常偷偷的哭,哭完了,就跟丈夫吵架。每到这个时候,萧剑扬就会无助的躲在房间里,“离婚”、“让我回去”这类对他而言还太过陌生,却让他异常恐惧的字眼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即便他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是的,他的妈妈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争吵往往都是在男人的沉默和女人的哭泣中结束,然后再在某个时间段毫无预兆地爆发,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妈妈会抱着他,亲着他,说:“小剑,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找小静玩好不好?”

  小静就是那个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萧剑扬怦然心动,不加思索就要点头,但是看到父亲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那孤独的身影,他猛然摇头,叫:“不要,我要照顾爸爸!”

  妈妈怔怔的看着他,泪如雨下。

  这样耗了几个月,终于大家都倦了,在一个清晨,萧凯华把他交给邻居照顾,然后和妻子一起去了县城。萧剑扬还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看到爸爸帮妈妈背了很多东西,妈妈哭得厉害,看着他一步一回头。母亲的眼泪让他充满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出奇的没有再调皮捣蛋,呆在邻居家里发呆,直到傍晚,邻居告诉他说你爸爸回来了,他才回去。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他蹑手蹑脚走进房里,只看见父亲满身酒气,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妈妈……不见了,除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回想起爸妈早上离开的时候那一袋袋的行礼,还有妈妈一步一回头的眼神,他顿时明白了一切,用小小的手臂抱住爸爸,眼泪喷涌而出,小嘴一扁,哇一声哭了。

  十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积攒了十年的眼泪一次性流光。

  他没有妈妈了!

  萧凯华还在呼呼大睡,对儿子悲恸的号哭充耳不闻,只是在他的眼角,一丝细细的水光悄然滑落……

第3章 相依为命

  “美丽的西双版纳

  哪里有我的家简谱

  哪里有我的家简谱

  留不住我的爸爸

  上海那么大

  有没有我的家

  爸爸一个家

  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自己

  好像是多余的”

  ……

  这是电视剧《孽债》的片尾曲,也是无数被返城知青抛弃的孩子对父母,对整个时代的拷问。知青返城大潮席卷全国,千万知青,在短短几年之内能走的都走了,无数孩子就这样被抛弃。严厉的户口管理制度在城乡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城里人就是城里人,外来人根本就进不去,那些知青插队时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进不去”的那拨人,就这样成了单亲孩子……或者更惨,破碎的家庭在重组的时候,他们再一次被抛弃,真的是没爹没娘了。跟他们相比,萧剑扬还算幸运,至少他还有父亲,他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抛弃他的。

  家虽然已经破碎了,但生活还是继续。萧凯华重新给儿子找了一所小学,用自己的退伍金和伤残抚恤金供他上学。由于失去了一条手臂,他丧失了大部分的劳动能力,那点退伍金和伤残抚恤金是这个家庭仅有的一点收入了,维持生活都不够,还要供一个孩子上学,生活自然异常艰难。

  为了改善生活,萧剑扬早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砍柴、割草、照看庄稼,这些重活他很早就开始干了,十三岁就学会了犁田。为了弄到钱给父亲买一点营养品,小小年纪的他和那些老练的采药人一起爬上比屏风还要峭的悬崖峭壁,采集石木耳和铁皮石槲。这些都是非常名贵的药材,能卖出大价钱,但他年纪太小,经常被欺负,那些比较容易采到好药材的地段没他的份,他能下手的地方都是那些又峭又多荆棘,东西还很少的鬼地方。这都算好了,地方再差,他多少都还能采到一点,但是遇上黑心眼的采药客,把他千辛万苦采到的东西一古脑给抢了,他就只能背着个空荡荡的背篓,带着一身疲惫和伤口失落的回家了。小小年纪的他,过早地品尝到了世态炎凉,弱肉强食,生活的艰辛把他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大家都说这孩子性格有点古怪,被欺负了,甚至被打了也不吭一声,仿佛跟他没关系似的。

  “疼吗?”萧凯华用药水替他清洗着伤口,轻声问。

  萧剑扬摇头,说:“不疼。”

  萧凯华说:“疼就喊出来,好过点。”

  萧剑扬说:“一点也不疼。”

  家里买不起药,用来清洗伤口的只有盐水,伤口洒盐,哪能不疼呢?但萧剑扬知道,他没有妈妈,父亲也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拥抱,再疼也只能自己忍着。

  在没有药材可以采集的季节,他就上山打猎,下水摸鱼。他试过在山林里追杀一头野山羊,一连几天几夜不休不眠,直到那头受伤的野山羊支撑不住,轰然倒下;他试过潜入几米深的水潭里把手伸进黑暗的岩缝摸索,只为了抓到一条鱼。那时的湘西山区还有很多毒蛇猛兽,非常危险,他被毒蛇咬伤过,按着父亲教的法子用嘴把毒血吸出来,用刀子将伤口附近的肉一点点剜掉;他在追捕猎物的时候从几米高的悬崖上摔下去,又拖着受伤的腿爬了上来;他好不容易逮到猎物了,却发现自己被好几头狼给包围了,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扔下猎物爬上树,眼睁睁的看着那群饿狼将他的猎物撕咬得一干二净,只给他留下一堆骨头……长年在山上、河里追猎捕鱼,收获虽然不多,却也磨练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强壮体魄,他身材瘦小,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爆发力和水性都异常出色,短跑、长跑能甩同龄人一条街,因此他也成了校运会里的风云人物,每次市教育局要举办学生运动会,学校必然会带上他去参加,而只要有他参加,长跑、短跑的金牌别人基本上都不要想了,去争银牌吧。

  “爸爸,能跟我说说你以前打仗的事情吗?”

  这些年边境一直不太平,中越军队在边境不时爆发血腥的战斗,从报纸和新闻上时常可以看到解放军又暴揍了越南人一顿的消息,这让萧剑扬十分自豪————他爸爸也曾暴揍过越南人啊。

  萧凯华淡淡一笑:“有什么好说的?”

  萧剑扬嘟起嘴————也就在父亲面前,他才会流露出一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稚气:“我想知道嘛。”

  萧凯华说:“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不要再问了。”

  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而是父亲根本就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那段经历太过惨烈,太过血腥,充斥着杀戮和死亡,任何一个亲历者都不愿意回想,却又怎么也忘不掉,它已经化为噩梦,纠缠着每一名在战场上走下来的士兵,无数次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一切的。

  再大一点的时候,萧剑扬开始收到从上海寄过来的东西,有玩具,有衣服,有学习文具,还有钱。这是他最愤怒的时刻,看到这些东西,他会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把他撕得动的东西通通撕成碎片,撕不到的就砸个稀巴烂。他恨透了那个扔下他,扔下父亲离开的女人,看到她寄来的东西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于她写回来的信,他一封都没看,全扔了。每到这个时候,萧凯华都是神色复杂,静静的看着儿子发泄,等他累了,吼得声音沙哑了再进来,把东西收拾收拾。他没有说什么,但责备之意再明显不过了。这让萧剑扬很不理解,那个女人那样伤害了他,他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十四岁那年,萧剑扬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也是在这一年,他再一次见到了母亲。

  她是专门从上海过来看他的。

  看得出这些年她过得不错,打扮得体,穿着时尚,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越活越年轻了。萧剑扬再看看他的父亲,才发现他已经老了,还不到四十岁,皱纹就爬上了额头,头发也点缀上了星星点点的灰白,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在县城一家饭店里,隆隆雷声中,一家三口隔着一张饭桌坐着,相对默然。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问。

  萧凯华笑容淡淡:“还行。”

  就两个字,四年的伤痛和艰辛,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她谓然长叹:“我……我对不起你……”

  他依然淡然:“不用说对不起,都过去了。”

  萧剑扬在一边虎着脸,一言不发。饭菜上来了,都是他最爱吃的,但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他看都不看,就这样坐在那里,抿着嘴唇,跟尊雕像似的。

  女人一个劲往他碗里挟菜,要他多吃一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营养跟不上可不行。他懒得理,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对她的嘘寒问暖不理不睬,这让女人十分尴尬。看着她不知所措,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他只觉得痛快。萧凯华冲他连使眼色,甚至开口责备他,要他跟妈妈说几句话,他也不理睬,他才不要跟她说话!

  最后,女人亮出了底牌:“我这次回来,是想带小剑回上海。”

  萧凯华浑身一颤,问:“你什么意思?”

  女人说:“我亏欠他的太多了,想给他一点补偿……我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物质生活,让他出人头地,以弥补我对他的亏欠……”

  萧凯华还没有反应过来,萧剑扬便站了起来,冷笑着说:“你用不着补偿我,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

  女人的面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凯华带着怒意喝:“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妈妈说话!?马上向你妈妈道歉!”

  萧剑扬指着女人的鼻子叫:“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

  萧凯华一巴掌扇了过来,打得他的脸火辣辣的作痛:“向你妈妈道歉!”

  萧剑扬怒吼:“就不道歉!除非我死!”捂着脸冲了出去,外面雷鸣电闪,飞雨如箭,他冲进雨幕之中撒腿飞奔,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了。雨丝鞭子似的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痛,三秒钟不到他就变成了水人,电光在眼前划来划去,他也不在乎。有本事你劈死我!

  女人没有追过来,她捂着脸,瘦瘦的肩膀剧烈耸动着,泪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萧凯华追了上来,要把他拉回去,他反抗得异常激烈,简直就暴跳如雷。他的反应是如此的激烈,带他回上海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最后,女人失魂落魄的上了回上海的火车,他没有去送。

  回家的路上,萧凯华一直在沉默,而他也沉默,父子两一前一后的走着。山里不通车,二十多公里的路全靠两条腿,从中午一直走到傍晚。

  夕阳的影子将那个独臂汉子的身影拉得老长,左手那空荡荡袖子在风中晃来晃去,让萧剑扬揪心。

  翻过一座山的时候,萧凯华停了下来,伸出手摸着儿子那红肿的脸,问:“还疼吗?”

  萧剑扬的回答依然是:“不疼。”

  萧凯华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萧剑扬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有错。”

  萧凯华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萧剑扬摇头。

  萧凯华叹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妈妈,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在你生病的时候不休不眠的照顾你,为你落泪……任何人都可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唯独你不能,因为你是她的儿子,你的血管里流着她一半的血液,明白吗?”

  萧剑扬沉默了很久才问:“她把你伤得这么深,你为什么还要处处维护她,替她说话?”

  萧凯华说:“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曾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孩子,不要恨她,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剧,她也逼不得已。”

  萧剑扬大声说:“她对我们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原谅她的,永远不会!”

  萧凯华说:“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在那个霭气苍茫、西天如血的傍晚,萧剑扬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

  很多年之后,他才真正读懂了这句话,读懂了他的父亲。

  那时候的他,已经跟他的父亲一样,表面上坚强如钢铁,内心却早已伤痕累累。

  最深的感悟总是用最深的伤痛换来的。

第4章 征兵体检

  一九八七年六月。

  天气热得出奇,大城市跟个汗蒸房似的,呆在城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的往外面飙着汗,就算是相对要凉快得多的山区,也成了蒸笼,树枝树叶甚至杂草都无精打采的耸拉着,就连烦人的知了也没了声音,热,太热了!

  萧剑扬耸拉着脑袋回到家里,闷头大睡。

  现在他已经十七岁了,一米六几的个子,放在人群中很不起眼,属于那种聊了半个小时一转身就会被忘掉的角色。他继承了父亲强健的体魄,极少生病,长年在山区攀岩采药、山林追猎的生活给予了他异常敏捷的身手和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些格斗技巧让每一个招惹过他的社会混混终生难忘。在同学们和老师眼里,他是个性子古怪的学生,认认真真的学习,很少说话,从不违反纪律,更不会无事生非,但不管是谁一旦惹到了他,必将招来极其猛烈的反击,那种发怒的猛兽一般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整个县城的混混,就没有一个敢招惹他了。得益于此,他可以心无旁鹭的学习,向大学发起冲刺。现在高考已经结束,差一分没能考上,这让他很沮丧。

  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一分就得被挤入地狱的深渊,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了。

  萧凯华看出了他心中的失落,笑着说:“没考上不要紧,复读一年就是了。”

  复读一年?

  萧剑扬看着这破烂烂,连柱子都明显歪斜了的房子,苦笑。高中这三年,他花光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连牛都卖掉了,还欠了一大堆的债,哪里还有钱供他复读?

  想搞到复读的学费其实并不难,给上海那边写一封信就行了,但是他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想接受她任何帮助。他声音沉闷:“我想去当兵。”

  萧凯华愣了一下:“你想去当兵?”

  萧剑扬点头:“是的,我想去当兵。”

  大山里的孩子,想走出这片贫困的山区只有两条路,第一是上大学,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买楼娶妻,第二就是去当兵。当兵退伍后会有一笔退伍金,还有工作安排,就这两条路了。而他已经拿到了身份证,可以去当兵了。

  萧凯华看着他,默然良久,说:“好吧,等征兵令来了,我带你去体检。”

  不管儿子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总是支持的。

  征兵令来得比萧剑扬想象的要早得多,他回家还没几天,征兵令就到了。拿着体检通知书他颇为惊讶:“怎么这么快?”

  萧凯华说:“是针对军人子弟的征兵,范围小很多……准备一下,明天我带你去体检。”

  萧剑扬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的作了准备,第二天就跟着萧凯华,徒步前往县城人民武装部————直到现在山区都还没有通车,只能步行,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下午才来到人民武装部。

  在人民武装部门口,一位腰标挺得像标枪,目光锐利如剑的少校一身崭新的军装,英气逼人,看到萧凯华主动迎上来,敬礼:“老班长,你来了?”

  萧凯华还礼,说:“带孩子过来做体检。”

  少校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剑扬,目光似乎要刺入萧剑扬的心脏,让他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最后这名军人还算满意,点了一下头:“还不错,是棵好苗子。”

  萧凯华说:“那要劳你多费费心了。”

  正说着,陆续有人来了,都是穿着一身65式军服的老军人,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家伙,从他们裤脚上的洗浆和疲惫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都是从山区长途跋涉而来累了个半死。萧剑扬数了数,一共十六个,都是山里娃。显然,这些朴实的山里娃都非常崇拜军人,直勾勾的看着那位英气勃发的年轻军人身上那套崭新的87式军用迷彩服,眼睛都是绿的。这名军人冷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所有人都跟萧剑扬一样,被他看了一眼,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有几个胆子小一点的还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一步!最后,这位威严的少校冲他们露出一丝笑容,大声问:“你们都想当兵吧?”

  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想!”

  是啊,怎么可能不想?考不上大学,想走出山区,就只能去当兵了。

  少校说:“好,跟我来!”带着他们大步流星走向体检中心,开始做体检。

  体检项目跟普通征兵没什么不同,视力、听力、肺活量、血常规……都做得飞快,最后还被扒光衣服逐个检查看有没有痔疮之类的疾病,有两个倒霉蛋大概是过于沉迷学习,被查出有痔疮,直接淘汰了。由于人不多,这些项目很快就做完了,大家再次集合。这时,少校翻脸了,突然一声大喝:“把他们都给我关起来!”然后一群孔武有力的士兵扑了过来,一手挟起一个就走。萧剑扬大吃一惊,猛一扭腰闪过抓他的士兵的大手,一记凌厉的侧踢踢向那名士兵的膝盖内侧,怒声说:“凭什么抓我们!”

  那名士兵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还手,被踢了个正着,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使出擒拿手逮人,萧剑扬越发恼火,连闪带跳闪过几记擒拿手,侧踢、冲拳、肘击一并用上,跟那名士兵扭打起来,边打边叫:“凭什么抓我们!凭什么抓我们!?”正嚷嚷着,脖子被一把铁钳……不,是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给抓住,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抓住他的是少校,这位少校面色臭得可以:“居然敢跟现役军人动手?小子,你摊上大事了,等着坐牢吧!”不顾萧剑扬的挣扎,拎着他来到禁闭室把他扔了进去,咣一声把门锁死。

  萧剑扬几乎气炸了肺,一拳接一拳照着门猛砸,怒吼:“凭什么关我?凭什么!”出手也真是够狠的,厚重的铁门被他砸得咣咣作响。只是他并不知道,门外的少校笑了笑,拿起笔在他的资料上写下了一句评语:“身手敏捷,敢于反抗!”

  铁门很厚,很重,就算用铁锤都不见得砸得动,萧剑扬的拳头显然没有铁锤那么硬,砸了十几拳,拳头都肿了,屁用都没有。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再一味蛮干,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习惯这漆黑的环境,双手四处摸索,试图寻找能够钻出去的缝隙。而直到现在,那些同样被扔进禁闭室里的小家伙们似乎才刚刚反正过来,砸门的砸门,骂娘的骂娘,好不热闹!

  禁闭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无法视物,而且空间异常狭窄,非常压抑,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最好动的时候,被关在里面,比坐牢还惨,至少坐牢还有狱友聊聊天,还有盏电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把他们扔进去,然后一直关着,连个理由都不给!随着时间的推移,狭小的空间和黑暗带来的恐惧越来越强烈,这些孩子越来越暴躁,奋力砸着铁门,甚至用头撞,声嘶力竭的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家!”直吼得声嘶力竭,有几个甚至失声痛哭,叫:“我不要当兵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在他们失声痛哭的时候,萧剑扬还在摸索着寻找禁闭室的缝隙。令他失望的是,禁闭室通体都是钢筋水泥建造的,没有什么缝隙,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赌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心里打定主意:我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萧剑扬倏地跳了起来,警惕地瞪着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那位少校,一脸惊讶的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哭、不闹?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已经钻地缝跑了呢。”

  萧剑扬说:“我才不会跑!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少校说:“这也是体检的一项,你合格了,跟我来吧。”

  一听这居然也是体检的一项,萧剑扬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发不出,只有忍了,跟着少校出去,来到操场。

  操场上,通过体检的男孩子正等在那里,昨天还有十七个人的,现在只剩下七个了,被关了一晚,饭都没得吃,大家都无精打采。但是少校一句话就让他们提起了精神:

  “体检最难的一项,你们已经过了!”

  这帮孩子霍地抬起头,眼睛发亮,发出欢呼。

  少校严肃地说:“你们都很优秀,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为最出色的军人。但是,我只要一个!”

  孩子们愣了一下,彼此恶狠狠的对视着,只想扑上去打倒对方,以向少校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

  还好,少校没有让他们大打出手,而是指向不远处一座两百多米高的山,说:“你们谁能第一个爬上那座山,将山上的旗子拔下来交到我的手里我就把他带走,其他人嘛,对不起,再等两个星期,下一拨征兵体检吧!”

  孩子们看着那座陡峭的山,以及山顶上高高飘扬的红旗,都苦起了脸,叫:“我们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了,又累又饿,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萧剑扬便像看见了猎物的猎豹一样窜了出去,以饿虎扑食的姿态冲向那座山!他同样又累又饿,但是他仍然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将那帮还在诉苦的孩子给甩出老远了。那群倒霉的孩子愣了半晌,对视一眼,齐声叫:“追啊!”使出吃奶的劲撒开两片脚丫子急起直追,可惜为时已晚,在他们忙着诉苦的时候,萧剑扬已经领先太多了,他们拼尽全力追赶,但是双方的距离并没有拉近,相反还越拉越远。当这些孩子们气喘吁吁的接近山顶的时候,萧剑扬已经将那面旗子拔了下来,又一路烟尘的冲了下去。他们绝望地看着这小子举着旗子以堪比瞪羚的速度冲向少校,一屁股坐在地上,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少校看着这个浑身是汗,又累又饿,必须撑着旗杆才能站稳的小家伙,像是看怪物似的,问:“你就不累、不饿吗?明明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怎么还跑得这么快?”

  萧剑扬说:“我当然也很累很饿,但是我知道,有抱怨的时间,我已经跑出两百米远了!”

  少校大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说:“好小子,我就喜欢你这股狠劲、韧劲,跟狼崽子似的!好,当兵就得有这股狠劲、韧劲!我说话算话,从现在开始,你被录取了!”

  萧剑扬愣了一下:“录取?”

  少校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对,录取,至于能不能真正成为我们部队的一兵,还得看你自己的能耐!”

  萧剑扬还在发愣,不是说选上了就能穿上军装了么,怎么……

  不久之后他就明白了少校那句话的深刻含义。

第5章 爱莫能助

  体检的过程莫名其妙,通过得也莫名其妙,萧剑扬还在一头雾水,这位少校已经兴奋的把他带到萧凯华面前,说:“老班长,你的儿子非常优秀,我要把他带走!”

  萧凯华有些惊喜:“他过了?”

  少校说:“他不过就没有人能过了!说真的,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身体条件和心理素质这么出色的苗子我还是头一回见,要不是他还这么小,我都要把他当成身经百战的老兵了!”用力往萧剑扬肩膀拍了一巴掌:“你生了个好儿子!”

  萧凯华既得意又心疼:“他啊,从小就开始训练,从小就在山林里追猎,在河里摸鱼,好几次都一脚迈到了鬼门关,又自己挣扎着爬了出来……他能通过,我很高兴!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多费心,把他雕琢成材吧。”

  少校用力点头,除了兴奋还是兴奋:“一定,一定的!我们最高兴的就是能遇到一个好苗子,将自己一生所学全教给他,巴望他早点成材,如果他不能成材就觉得是自己没有成材一样……”

  萧剑扬揉着肚子,苦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两位,心里说:“你们要聊什么我没意见,反正我也听不懂,可麻烦你们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再聊?我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过饭了!”

  他现在真的是饿扁了!

  还好,萧凯华听到了儿子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笑着说:“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征兵通过体检了应该摆酒席的,不过家里没什么钱,酒席也摆不来,就到小饭馆里将就着吃一顿吧。”

  少校说:“不用摆酒席,不用摆酒席,随便找个地方喝两杯就行了,我请客!”

  于是,这三位来到县城唯一一家饭馆,让老板切了半只烧鸭一盘腊肉,弄了一条腌鱼,再炒了两盘清菜,烈酒满上,开怀畅饮。萧凯华从来不会给儿子挟菜的,今天一反常态,一个劲的往他碗里挟菜,全是萧剑扬喜欢吃的,在他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萧剑扬还不知道父亲的深意,只顾着埋头猛吃,腮帮子鼓得老高,跟头小猪似的!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是希望他能记住家乡的味道。因为他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到家乡的风味了。

  这一天,萧剑扬头一回看到父亲这么高兴,一反过去的沉默寡言,跟少校把酒言欢,聊着过去的事情。少校说他也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不过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长,小了萧凯华很多,所以按照军队里的规矩,见面得叫萧凯华班长。这位年轻的少校有着一个凶狠的外号:蝰蛇!别说,他那冷厉的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隐藏在山林中,只要一口就能置人畜于死地的毒蛇,一句话,不好惹。这位少校同样兴致很高,从对越自卫反击战一直聊到两山轮战,从云南聊到新疆,滔滔不绝,说到激动处,两个人一起唱起了激昂的军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最后,萧凯华带着几分醉意对蝰蛇少校说:“我把我唯一的儿子交给你了,他从小没了妈妈,性格有点孤僻和固执,你甭跟他客气,该打打,该骂骂,多让他吃点苦!”

  蝰蛇少校笑了笑,说:“行,一个星期之后带他到武装部来报到,我带他去军营。”

  萧剑扬吃了一惊:“这么快!不是到九月份新兵才入伍的么?”

  蝰蛇少校说:“你跟他们不一样,明白吗?你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想去哪里玩的只管去玩,想找什么朋友的只管去找,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不要拖泥带水,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你就要入伍了……小子,有没有女朋友?”

  萧剑扬呛了一下,猛摇头。读高三的时候他倒是收到几封女同学写给他的信,但他只顾着学习,连信都没有看,自然也就谈不上女朋友了。

  蝰蛇少校说:“没有就好,省去了不少麻烦……小子,你要记住,拿起了手中的钢枪就必须放下儿女情长,对你好,对别人也好。”见萧剑扬仍是一脸的迷茫,他只是笑笑:“这些现在你还不懂,以后你自然会懂了。”

  萧剑扬仍然一脸迷茫,萧凯华叹了口气,对他说:“别想这么多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实话,萧剑扬确实不懂,军队苦他是知道的,一直在裁军,不是一两个团的裁,是整师整军的裁掉,军费一直在削减,待遇不可避免的下降,一天三顿饭里难见一点荤腥,这些他都知道,用得着一本正经的跟他强调么?

  吃完饭,蝰蛇少校挡住萧凯华,坚持自己掏钱买了单,然后说还有个家访要做,就走了。萧凯华带着儿子走出饭馆,默然良久,问:“你想去哪里玩?”

  打从十岁之后,他就没有再这样问过儿子了,生活的重担压得父子俩都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心情去玩?

  萧剑扬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几个同学。”

  萧凯华问:“很远吗?”

  萧剑扬说:“挺远的。”

  萧凯华掏出几张一元钞票递给他:“去吧,路上小心,记得按时回来。”

  萧剑扬接过钱,应了一声,一溜小跑的走了。

  萧剑扬要看的同学,是他班里的文娱委员,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子。她老家也在山区,比萧剑扬的家还要偏僻,很穷,为了供她考大学,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了。这个女孩子原本大他一届,考了一次都没有考上,只能复读,然后就跟萧剑扬同届了,成了萧剑扬班里的文娱委员,像大姐姐一样照顾他的学习和生活。跟萧剑扬关系好的同学并不多,她算是一个,现在要入伍了,萧剑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终于来到女孩子的家,一到村口他便看见这个女孩子捏着一张成绩单坐在村口,呆呆的望着通往山外的公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的往下掉。看到她这个样子,萧剑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郁璇,没上分数线吗?”

  郁璇嘴唇翕动着,声如蚊呐:“差0.5分……”

  萧剑扬故作洒脱的说:“差0.5分怕什么?已经很接近了,明年再考就是了。”

  郁璇慢慢扭过头来望着他,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没有机会复读了!我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大笔债,债主开始追债,我爸要把我嫁给他,我再也没有机会复读了!”

  萧剑扬脑子里嗡了一下:“什么?你爸要让你嫁人!?”

  郁璇眼泪哭着说:“是的……家里还不起这笔债,只能让我嫁给他了……”她突然抱住萧剑扬,眼泪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叫:“小剑,你带我走好不好?你带我离开这片山区,我们到广东去找工作,什么苦我都能吃……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不要嫁给那个五十多岁了还瘸着一条腿的老光棍,我不要!”

  萧剑扬不知所措,想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0.5分,就差0.5分,便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有这0.5分,她就能考上大学,,镇长、县长会上门送锦旗送奖学金,报纸会报道,好心人会给她家里捐点钱圆她的大学之梦,而没有这0.5分,她就只能永远留在这片贫困落后,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山区,嫁给一个老光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么漂亮,这么优秀,应该有着花一般美好的人生才对的,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将她推入火坑?不明白,不明白!

  山里人苦,山里的女孩子,更苦。

  郁璇一直在哭,越哭越伤心,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的父母和奶奶都惊动了,跑了过来,远远的看着她抱着萧剑扬哭得撕心裂肺,默默地抹着眼泪。萧剑扬轻轻推开郁璇,走过去对郁璇的父亲说:“叔叔,你怎么能逼她嫁给一个老光棍呢?她要是嫁了,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郁璇的父亲才四十多岁,生活的艰辛都写在脸上,一道道皱纹像刀子,将他的脸切割得零零碎碎。由于过度操劳,才四十来岁的人已经苍老得像六十岁的老人了。他抹着眼泪,叹着气说:“没办法呀,孩子,债主说再不还钱就要拆了我们的房子,那么大一笔钱,我们怎么可能还得起,只能委屈她了……我们也不忍心把自己的孩子推进火坑,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们都不会这样做,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老奶奶握住萧剑扬的手说:“孩子,带她走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一家人都近乎哀求的看着萧剑扬,萧剑扬来过几次他们家,他们都信得过这个男孩子。那一道道哀求的目光让萧剑扬很为难,他很想帮帮郁璇,但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家里也是一贫如洗了,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而且他要去当兵了……

  爱莫能助,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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