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章节)陆柏杨芮格-忽而今夏已逝by笃凡希小说阅读

发布时间:2019-01-11 18:33

《忽而今夏已逝》是非常好看的小说,芮格在日记上写满了对陆柏杨的爱慕和思念,可是不敢对他表白,所以说这两人的感情到底要如何发展,如大家感兴趣就来阅读。

忽而今夏已逝

小说精彩内容试读

大半节课过去了,PPT还没有翻页,女老师仍然沉浸在为什么选择法学,为什么来K大的话题中:“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相遇就是缘分。我今天也找了位你们的大三学长过来,或许他的学习历程和经验能够解答你们的一些疑惑。我们请他上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一个挺拔身影从教室最后一排快速走上讲台,一开口酥软的声音唤醒了沉沉欲睡的芮格——搞什么?为什么又在这样的主题下和他相见?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能成为K大人。”陆柏杨开口,“大家好我是陆柏杨。俗话说‘劝人学法千刀万剐’,真正对法学有所了解之后仍然愿意选择法学的绝对是真爱。且不说背法条写论文分析完胜狗血故事的案例题,光是司法考试就够头疼的。首先呢,有些同学会发现,以自己的发量完全不够复习司考用的,就算你用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换来了司法部部长签名的证书也会发现,在律所打拼三年还不如公司楼下卖红薯的大妈赚得多。所以说,法律专业的学习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法学不光是一种智力训练,更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培养,法学生不光要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和严谨的作风,还要有一颗公平正义之心……”

芮格低头玩弄着手中的钢笔却竖着耳朵听他侃侃而谈,无端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比其他人特殊了那么一丢丢,就好像小时候的大会上得意洋洋地跟一旁的同学炫耀台上发言的人自己表姐的同班同学,明明没有关系却非要为他骄傲。

五分钟之后陆柏杨结束了简短的交流,芮格摸摸发热的脸蛋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看他。

好巧不巧,她一抬眼便接上了他一扫而过时笑意盈盈的目光,她拿正大光明掩藏着的“偷窥”心机瞬间崩殂。

好在只持续了0.0001秒,男生在注目礼中大大方方地走下讲台,芮格也自自然然地在心里建好了他的档案库。

“之前的很多年,我都是按着‘应该’这个词往下走,上大学、准备出国,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直到现在我才慢慢能够感知到自己在做什么,也许兴趣的发现除了最初的感觉,还需要知识的积累吧。不管心路历程如何,脚下的路一直是不断向前的,现在的你做出的选择,一定是这种情形下的最佳答案,因为再有一次机会你也未必会做得更好。”

这是陆柏杨的原话,芮格还是一滴不剩地干了这碗鸡汤。

她还不了解法学,也不知道对法学究竟是什么感觉,至少现在迷茫一词还用不上,刚刚躲进大学的她也还不必苦大仇深地想什么未来。相较于四年之后的路,芮格更想知道此刻自己不安的内心是在预示着些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缘分,有时候比人还固执,还要死心塌地。

缘分,这个出自佛家的宗教概念,在世俗的生活中该怎么理解?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的一次擦肩而

过还是菩提树下五百年的苦求只为此生相伴的执念?

放在感情里,所谓的缘分追求的是曾经拥有还是天长地久?

记得新生心理教育课上老师将这个问题甩给大家时,芮格的脑海里满满都是陆柏杨的笑脸。她低头在草稿本上写下“缘分”二字,又想起了小学同桌教她在课本扉页用一笔写下这两个字时的情形。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漂亮男孩子用橙色的圆珠笔顺溜地画出一个圆圆的“缘”,再在最后一捺的末端轻轻写上一个“分”字,一气呵成,笔迹稚嫩却隐隐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

那她和那个小男孩算不算是有缘呢?如果不算,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如果算,为什么他们在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杳无对方的音讯呢?

对于过往芮格无心追溯,只是此刻压在她胸口的“陆柏杨”三颗字让她生生地担心,担心终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个可爱的同桌一样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一刻还没有发生,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但是很明显陆柏杨和那位小同桌不一样,他的离去仿佛将会抽掉支撑着她对于未来所有期待的信念,会磨灭她对于未来所有的幻想。

或许多经历几次离别,也就会释然:缘起千里来相会,缘尽人走茶亦凉。告别一些人,再认识一些人,生活还是如以往地满满当当全是人,甚至无暇悼念那些消失不见的身影。

但缘分,有的时候也会很固执吧,我们曾遇到过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人海中,最终留下来的那个让我们习以为常得像空气、大地一般的,让我们心安的人,在他的掌心才真正握着彼此的缘分吧。

那,这一次的见面算什么?缘分?还是有缘无分?亦或是连缘都无从说起?

从漫长的回忆里抽身,PPT已经翻页了,芮格瞄了一眼佳楠的课本才知道这几分钟的时间课本就已经哗啦啦地翻过了十几页。

满屏幕都是专业词汇,初次见面芮格就感受到了法理学对她深深的恶意。

很久的磨合之后芮格才知道法理是一门偏哲学的科目,而这世上除了母语、外语之外,还有一种语言叫“法律语言”,除了同行没人能听懂。

后来她也会一脸嫌弃地跟别的学院的同学吐槽电视演员把“标的(di)”念成“标的”(de),把离婚律师称为辩护人,也曾目睹别人对自己从“哇塞这么酷”的崇拜直到“滚!听不懂!说人话!的态度大转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第一堂迷迷糊糊的课上芮格一边抄着并不能完全理解的课件一边忙里偷闲想着永远光芒万丈的陆柏杨。

这是开学以来他们第三次见面——准确地说,不算那张招新宣传单的话是芮格第三次见他。

第二次看到陆柏杨是在迎新晚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太过尴尬,尴尬得芮格不愿意承认曾发生过这样一幕,如果人生可以被自由剪辑,这段记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被抛弃。

那天芮格和乔佳楠约好了自己班的表演结束之后就去听一位大律师的讲座,可佳楠自己提前跑了过去没叫芮格,等芮格打电话的时候她才支支吾吾地说用一把伞给芮格占了座但是座位上已经有人了,她让芮格跟

人家解释说是自己去卫生间了。

芮格只好一路小跑往讲座的地方赶,在路口的转角处仰天喘着粗气。

空中的一轮明月像挂上去一般幽幽地洒下银白的光芒。

她有些丧气又有些难过,撒这样的慌并不是她能坦然做到的事情,随意毁约也不是她能心安理得去做的事情。

她索性放慢了脚步盯着月亮慢慢地往前走,静谧的夜色像极了北方初晓时分。

小时候一个人踏着乡间崎岖不平的小路去学校,耳畔呼啸的北风和漆黑一片的田野总让她联想到恐怖小说里的片段,而头顶的一片星辰和圆缺变幻的月亮像一群无声的伙伴陪她一路往学校赶。她会挑最明亮的一颗星,仰望着它朝前走,她停它也停,她走它亦动,那些星星就这样不离不弃陪伴了她六个寒冬的凌晨。

只是从上初中开始住校,芮格就渐渐淡忘了这群老朋友,现在身在异乡,曾让她心安的那群伙伴却被雾霾遮蔽了身影,空空的天空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明月独自变换着身影却鲜有人仰望。

离家一个多月,芮格倒头一次深深地怀念那些遥远的日子来,就因为偶然一瞥的明月带来的熟悉的感觉。

皎洁的月光混杂着橘黄色的灯光洒在路面上,芮格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经过一排路灯时由长变短再变长,脚下的高跟凉鞋踩在石板上哒哒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和那些艳丽的高跟鞋相比它还是显得那么简陋,可最初将它套在脚上的时候这双鞋的的确确满足了她所有幻想。

芮格拽着裙角像小时候那样略略转一个圈,忽地发现笨拙的身体完全没有赋予这身素净的连衣裙它本该有的淡雅。是啊,17岁的她没有童年时的天真,也没有成人的妩媚,这尴尬的年纪,尴尬的动作。

第一章 再见

落落大方。

芮格默念着这四个字抹了一把汗。

人为什么总喜欢为难自己?芮格想着,再次暗自叮嘱自己:一定要落落大方。

她一直想成为那种不动声色但是很厉害的人。

不过,有些为难。不管是保持落落大方还是变得很厉害。

此刻的她正硬拽着摔掉了两个轮子的行李箱,背着硕大的书包穿行在九月毒辣的阳光和新生、家长、小摊贩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炙热n倍的目光中,以无比狼狈的姿态站在了用高中三年的试卷搭起来的跳板另一端——位于魔都的K大。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这样。芮格从小到大最怕丢脸,可生活就偏让她从小到大不断出糗,然而最要命的是从小到大她都没在丢脸中学会厚脸皮。但今天是个——她所有脸面都跟着从地铁站台阶上下来时拉杆箱被碰掉的那两个轮子滚到了臭水沟里去了。

终于避开旁人的目光躲进了清凉的寝室楼,芮格用尽吃奶的劲儿爬上五楼,首先欢迎她的是从水房垃圾桶溢出来铺满小半个走廊的编织袋、塑料袋和各种零食包装……她艰难地踩在还算干净的纸板上拎着行李箱往前走,找到5006寝然后长舒一口气推门而入。

此时的乔佳楠正躺在被淡粉色的床帘半掩着的床上,她略显苍老的爸爸削着苹果皮朝芮格笑着打招呼,阳台上是乔佳楠身材姣好的妈妈,正在一件件地帮她晾衣服,短袖、吊带、连衣裙、袜子……当她的妈妈拿出盆里的内衣裤时芮格狠狠地压住了内心的惊呼,一脸平静地挤出对待长辈的专用笑容,再乖乖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几句话的交流之后,芮格招架不住他们一家三口用观察大猩猩一样诧异的目光扫描刚说出“我一个人来报道”的自己,把行李往光床板上一扔,带上钱包出门去买日用品。

她一个人来报道。身体不好的爸爸受不了火车上两天两夜的煎熬,只送了她半程,她自己坐了后半程的火车。

2

校园里热闹非凡,卖书架、日用品、自行车的小贩在寝室楼前搭起简陋的摊位,芮格却无法在喧嚣的空气中嗅到一丝喜悦,疲惫和不安促使她一脸冷漠地迅速穿插于沸腾的人流中,脑袋里盘算着待会儿要搬些什么物件回寝室。

在小超市生活用品区转了两圈,目光所及之处清一色大红大绿丑到原地爆炸的被子,穿梭在货架间的芮格恍如置身老家吵吵闹闹的小市场。坐地起价就罢了,还粗制滥造。她抱怨着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大学城坐落在这鸟不拉屎的郊区她也丝毫没得选择。

随意拿一个吧,反正一个被套遮百丑。她想着,伸手去拉货架最外层的一床红色被子却没想到牵一发动全身,后面码着的被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倾斜过来——

奶奶的,不要你了还不成!

芮格踮着脚尖将被子使劲儿推回去,忽然有一抹淡紫色划过了视网膜。

她倒退两步,仰着脖子在侧面找到了酒红色棉被后面露出的一点点淡紫色,满心发现埋藏物的窃喜:一定是因为掩藏得太好了!

芮格顺着收银台前的长龙瞅了一眼面如无常的售货员,又看了看穿梭在货架之间的同学,在心内排练了好几遍诸如“同学,可以帮我拿一下那个被子吗”之类的对话之后还是怂了,自己扶着货架踮起了脚尖。

够不到——还是够不到。

你有多高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她似乎听到了来自距自己的指尖还有一尺之遥的被子的对她自我感觉良好的身高的嘲笑,这才意识到这抹淡紫色没被别人捷足先登还可能是因为有很多像她一样身高不够的妹子。

“你是新生吧?”正跟货架较劲的芮格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个男生,他伸手迅速取下被子。

芮格楞了一下,脸唰的红了。

“还需要拿什么东西吗?”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长发披肩的女生挽起男生的胳膊对芮格笑,“要是买的东西多我们帮你送到寝室。”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学长学姐。”芮格接过被子迅速躲进了商品中,额上却渗出汗珠来。

太热了吧。她想着,摸了摸发烫的脸。

还是这副样子,和男生说句话都能脸红心跳。说好的落落大方呢?哎,这么高大上的词儿,是自己配不上它。芮格一边慢吞吞地挪到队尾等待结账一边心有不甘:这种场景下,不是该男主登场闪瞎围观者的狗眼再硬塞他们一嘴狗粮的嘛?

可是陆柏杨,你在干嘛呢?芮格胡思乱想着。

3

抱着被子回到人去屋空的寝室,芮格一点点地铺床、收拾东西,脑子里却不时飘出陆柏杨的影子,可那张模糊不清的脸越是在眼前漂浮就越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躁动不安。

当我离你很远很远的时候我可以心无旁骛地披荆斩棘为你而来,可当我终于和你站在同一时空里的时候却开始担心——所谓的“你等我”真的只是一厢情愿怎么办?她这么想着,心中的杂乱感逐渐被无法被轻易忽视的悲伤取代。

是的,无法忽视。以往可以用学习、家人甚至无关紧要的小事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拽回现实中,可从收到K大录取通知书开始,这些奇怪的念头就频繁窜出来,发了疯似的在她心里生长。

铺好床,撕开从超市随手拽的桶面塑料膜到水房接热水,然后将乔佳楠留在地板上的所有痕迹扫进簸箕倒了出去。

泡面的味道一点点在寝室蔓延开,芮格打开阳台的门散味,然后坐在桌子前满满咬了一口。

果然,吃面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芮格苦笑,不该对泡面抱有什么期待。

吸溜着面条,继续走神。她努力回想少年那双被自己以“泠洌”形容的目光却发现都是徒劳,太过久远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敢正视过他,也从未看清过他的面容。

清爽的笑脸、挺拔的身影,浮现在她脑海里的这个人,或许根本就只是她用臆想拼凑起来的一个影子,而关于他所有准确地描述大概就只剩下了初见时从脑袋里蹦出来的“简单”一词。

尽管如此,回忆起半年前的情形还是让她的心底在不觉间铺满了一层柔软的东西,整个人飘忽得像踩在云朵里。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安静的空气,芮格拿起手机,是妈妈打来的。

“你到学校了吗?”妈妈声音有些沙哑,哥哥和爸爸时大时小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来,一下子把她拉到了熟悉的场景里去——那仿佛永远挣脱不了的,阴云笼罩的小屋、日渐苍老憔悴的父母、大吵大闹又莫名流泪自暴自弃的哥哥……

芮格清了清嗓子:“嗯,到了。刚刚去买了床被子。你们吃过饭了吧?”

“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芮格合上泡面盖子,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始收拾书桌,出去才一会儿推销书和社团的宣传单就堆了一桌子。

“食堂的饭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我也不挑食。”芮格回答着,为了真实性又加了一句“食堂基本卖米饭,面条窗口比较少。”

宣传单攥在手里,芮格怔怔地看着窗外却突然发现不知怎么和妈妈继续聊下去。明明一路上有好多话想说的,30多个小时硬座的劳累啦、看到无座的农名工晚上只能躺在车厢里时的百感交集啦、南方湿热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啦、漂亮的校园和气势宏伟的图书馆啦……可为什么,此刻在脑海中迅速回放这些琐碎的小事时,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正在经历时的那种倾诉欲了呢?

芮格有些丧气,又有些赌气。她说可以独自南下他们就放心得一路上连个电话都没来。

“嗯……”电话另一端也是淡淡的沉默。

啪!寝室门被狠狠撞开又用力甩上,乔佳楠把包往桌子上一扔便爬上床然后拉上了床帘。

“我室友好像要睡觉了,我先挂了。”芮格压低了声音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现在就睡?”妈妈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挂了电话。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校园里依旧吵吵闹闹的,但她心里却有些空空落落的。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昏暗的灯光下并不能看清人影,对面寝室楼也只有不到一半的房间亮着灯。

3

回到寝室,俯身拾起脚边的宣传单,她刚要把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却瞥到了一张被扭曲的熟悉脸庞。

芮格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桶面推到一旁,抽出纸巾擦掉桌面溅出的油渍,把皱巴巴的宣传单展开铺在桌面上。

穿着正装的陆柏杨站在等腰三角形队形第二排的左边,诚挚自信而又淡然地笑着。不同于那种客套机械的表情,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散发着抑制不住的——阳光、向上与温暖,一双深邃的眼睛里迸出了泠洌明亮的光芒。怕是没有几个人比他更能在浅笑里诠释清新俊逸了吧。

看着他眼角眉梢就要飞出来的充满感染力的笑颜,芮格也忍不住眉开眼笑:“拍个合影都能笑得这么开心,像个二傻子。”笑着笑着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竟然一串串地落了下来,猝不及防。

原来你长这样。芮格心底一声轻叹,随即又笑了出来:哎呦歪这是干嘛,干嘛喜欢一个人却弄得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

也许,只是因为思念太过浓稠,这份简简单单的喜欢才会变得如此厚重。她不喜欢这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泡面已经凉了,沾在桶边的油渍也逐渐凝固,芮格抽出纸巾草草擦了擦脸把桌上的垃圾连同桶面一块儿端到了水房。

将宣传单丢进抽屉,又忍不住拿出来再打量一眼——真的和陆柏杨再见了,她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芮格起身从放在地上的超市购物袋里翻找出刚买的剪刀,刚要剪下那张照片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直接把整张宣传单对折,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夹了进去,然后郑重其事地上了锁。

或许是做贼心虚吧,居然有点担心哪一天这张照片被翻出来——整张宣传单总归更好解释一点。其实这也不过是故伎重演罢了,芮格撇撇嘴,和半年前从高中校报上剪下来的那张照片如出一辙,只不过此刻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年的单纯仰慕里似乎被撒上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

她呆地坐在桌前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一点也不想动——包括窝在椅子里的躯体和将糊状的大脑。窗外的嘈杂声一阵阵袭来,她起身关上阳台门又塞上了耳机。

完全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填满此刻杂乱无章又空空如也的脑袋。摊开的漫画看了半天也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状态,她索性合上漫画,然后开锁,从抽屉里拿出已经写了一大半的厚厚一本日记。

这本记录了芮格高三流水线般生活的日记里本没有什么秘密——如果刚刚放进去的那张宣传单和扉页欲盖弥彰的合影都不算的话。小时候的日记要被老师收上去检查作业,她也就习惯了写两本日记,一份极尽祖国花骨朵儿的天真烂漫,另一份随手乱写乱画。但这两本日记还是有共性的——都无关痛痒。

说不出口的秘密自然也不会随意写出来,思想藏在脑海里才是最为隐蔽、最为安全的,一旦写出来便有可能会公之于众——即便是写在日记里。所以就算是对着密码本和加密文档芮格也从来都是打打擦边球欲言又止地感慨几句,从不敢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直白地表露于外。

至于藏在人群中又夹在日记里还是不放心,再加上一大把锁的陆柏杨,她也还说不出他到底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也许就只是和其他曾让她怦然心动的人儿一样,对他的新鲜感退却之后,这个秘密也会像曾经让她三缄其口的其他词语一样迎来解禁的一天吧。

第二章 回忆之一,味道是台时光机

乔佳楠已经睡了,另外两个室友今天还没来报道。

芮格又一次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1点多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只铺了一条毯子和一张凉席的硬床板硌得她没法随心所欲地翻来覆去。

明明已经很困了,真的很困了,困得脑子跟生锈了一样眼睛也涩得睁不开,但一直闭着眼却越来越清醒。她一直在想陆柏杨。

又一次翻看手机之后芮格干脆起身,小心翼翼地下床扭开台灯又抽出了日记本。塑料封套里那几瓣干扁的花瓣褪去艳丽不再芬芳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粉红色,而柏树叶干瘪的身体却依旧保存完好。

她有些郑重其事地翻开本子,扉页贴着那张从高中校报上剪下来的合影。说合影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合影,就只是一张会议现场的抓拍照,劣质的印刷使原本就只有豆丁点儿大的人影愈发模糊不清。

剪下照片后芮格郑重其事地用宽胶带把整张薄薄的纸片儿裹了一遍——只此一份,丢了或坏了可就真没了。彩印的照片里芮格还穿着蓝色校服,她隐约记得坐在她斜对面的男生有着和宣传单里的男生一样简单纯粹的笑意。

芮格随意翻着日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单是一抹淡蓝色就足以让人陷入那段逝去的青葱岁月里去了,更何况这薄薄的纸片里还藏着她对未来的希冀和一些朦胧的情愫。

“1月14日,或许不会再见了。但是等着我。”

大半年前的日记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但一笔一划寄于笔端的是不容置疑的信念,坚信会有重逢的那一天,并叫嚣着让对方“等”——这个“等”字里对大学的执念更多一分还是对他的仰慕更胜一筹呢?

芮格哑然失笑,谁给了当时的自己这么大的勇气啊!

可是真的就有了这么一天,虽然平心而论她没有等对方,也知道他等她更是无从谈起。

但为什么当自己一点点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可能会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又陷入了无尽的妄自菲薄中?芮格不解。

她慢慢翻着填满了文字而有些皱皱巴巴的纸页,旧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思绪迅速穿越到了有着这份专属味道的时光里——

2

高三寒假开始前的那场雪一口气下了一天一夜。次日银装素裹的北方小城洒满了冬日灿烂的阳光,坐在高三教室有些烦躁又困意十足的芮格与窗外的一片祥和的景象格格不入。

清晨第一堂是数学课,老师正在讲模拟考卷的最后一道大题。芮格的思维跟着老师横飞的唾沫和漂浮在空中的粉笔灰快速运转,然后在讲课声戛然而止的刹那突然断片——

她甚至想不起来压在黑板上不堪重负的粉笔头断掉的那一刹那年轻女老师细长的音调末端是哪几个字。

“好,下面再看一下自己错在了哪里。”老师拿黑板擦敲敲讲桌,芮格恍然被拉回现实的时空里。她抬头看黑板再低头看试卷上的红叉,脑袋空白一片。

刚刚是怎么讲的?

想不起来。

微微抬头,五十多张课桌摞满了复习资料,遮住了不同面孔和不同的神情背后同样的焦虑。

加油。她想,然后低头看试卷。

还是毫无思绪。

誓师大会上喊的那些口号屁用没有,不懂的还是不懂。

突然就焦躁了。她举手示意老师:“我想去上厕所。”

女老师有些忧心忡忡,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芮格冲了出去,掀开教学楼厚重的棉布门帘,站在了北方凛冽的空气里。

几次月考的成绩很不稳定,尤其数学,70到140+之间大幅摆动,比玩儿过山车刺激多了。这次模拟考是坠到冰点的一次,卷子上画着鲜红的72。上课之前她被细声细语的女老师叫过去分析试卷:“第一道题,第一道题怎么会做错?”

领桌的老师冲努力压制着火气的女老师笑:“高一次低一次……你干脆让她算算还有几次模拟考,高考要是轮到发挥不好那一次的话就跳过一次模拟考别考好了。”

七七八八的声音还响在耳畔,芮格下意识地走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枯黄的面容咧嘴却笑得毛骨悚然。女生干脆放弃了挣扎,她把红彤彤的双手揣进校服口袋里走了出去。

不想回教室。她正想着,下课铃声及时救场,悠扬铃声打破冬日的静谧使得整个校园愈发空旷,惯性带着她无意识挪到了教学楼前的柏树下。前一天还被白雪覆盖的柏树已经积雪消融,墨绿的针叶在一片落寞的冬日里格外耀眼。

这就是北方的冬天,除却长青的柏树外就是光秃秃的柏杨。

芮格抬手抛去花栏台阶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眯眼对着白茫茫的世界和几个蓝色的身影发呆,积雪反射出的七彩光芒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或许是因为后天就放假了吧,学校竟对这些晶莹的东西网开一面,没有再组织学生将它们铲进垃圾堆。

3

不知道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多久,芮格终于抬头。

视线里赫然多出了三个引人注目的家伙——穿着深灰色毛呢大衣的一个男生被夹在一个马尾辫女生和一个大波*生中间从校门里进来,径直朝行政楼走过去。不远处的芮格出神地盯着那个男生挺拔的背影,脑袋里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抱抱果——因为两个女生都穿着红色的外衣。

她咧嘴,因为自己的臆想笑出了声,然后起身朝教学楼走过去。

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几个男生正在身旁嬉笑着打雪仗,在自己的意识作出指示前,她莫名就回头了。正要走进行政楼玻璃门的男生也恰巧扭头朝她的方向一瞥——如触电般,电波穿过几米的空气让芮格一个激灵。

一旁的男生被雪球击中正龇牙咧嘴,纷飞的雪沫模糊了芮格的视线。

急促的上课铃声响起,她夹杂在大呼小叫着的几个男生中向教学楼奔去,说不清是因为赶时间还是在仓皇逃脱。

就这样,在一片朦胧和狼狈里,他华丽丽地完成了在她生命中的首秀。只是酷似偶像剧的情形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时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烂漫唯美,剩下的只是雪花在脖子里融化时冰凉的触感和一颗使劲儿蹦跶的心脏。

爬上三楼时语文老师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芮格在全班背诵“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声音中匆匆落座,嘴皮毫无意识地念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诗她最喜欢这句,矫情吧,但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自己期期艾艾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也搞不明白是不是因为用试卷拼凑起来的时光太过单调才会抓着一点点色彩不放,妄想它能渲染自己的生活?

捂着不安分的心脏,芮格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止女生有第六感这种东西吧?不然他怎么不回头就知道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呢?

第三章 回忆之二,我真的很开心

如果整个故事就只有初见的一个镜头,那在脑补完整部剧之后也就可以在不舍中慢慢忘却,曾经有这样一眼万年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时候就是因为故事情节比预想中多出来了一点点,就那一点点,让你满怀希望,念念不忘,也是因为只多出来了一点点,只好在漫长的空白着的看不到希望时光里耿耿于怀。

当天的晚自习上,芮格作为年级前10名之一被叫去参加一场没有提前通知的会议,她原以为是和以往一样的“寒假总动员”,推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天看到那张笑脸。

心跳快得让她有些眩晕,芮格只好努力屏住呼吸轻声走了进去。幸亏她只是平淡无奇的配角,来去并不会吸引多少目光,这份难以掩饰的诧异和窘态也就不必被更多人收入眼底。

来得有些早了,会议室里满满的空座反而让人有些难以选择。芮格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挡在她左侧的男生正好早上看到的那三个人被六七个人围在了圈子里热烈地谈论着些什么,她有些尴尬地远远坐在了一旁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现在就是给我一道数学压轴题我也是乐意的啊!芮格叫苦不迭,参加这场会议的几乎都是重点班的,从平行班里来的没几个,她们班只有她一个。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在所谓的重点班,尴尬的是每到新的环境里她的成绩都会窜进年级前几名,然后混在不认识的一群人中参加各种所谓尖子生的活动。

每每这时她就会想起一个词:不伦不类。

安静地听他们谈论各种经验技巧,然后整合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只言片语里的信息,她才得知原来这三个人都是K大的学生,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是英语老师“灭绝师太”的女儿,她带同学过来玩儿却被师太揪来做高考经验座谈会。

本就无心参加,芮格全程都盯着自己鞋尖发呆。唉,自己的好胜心都去哪儿了,居然一点都不想想什么大学,什么考试。

可是那个少年,当他开口自我介绍说:“我是K大法学院陆柏杨”的时候,她方才还沉浸在《龙猫》里的思绪恰巧停了下来,完整地收录了他好听的声音和简短的自我介绍——或者说,在潜意识里,她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哦,陆柏杨,法学。她心底嘀咕一声,低头的同时却微微扬起了嘴角。

或许是会议室的灯光太晃眼,或许是全程她都没有敢正视他的脸,近一个小时的会议就要接近尾声了,她还是没看清他的眉眼。

会议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互动,静静地听别人的野心和字里行间无意中就表露于外的优越感,芮格万分无力,颓然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句“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下一位谁来说?”充当主持人的师太很兴奋地打量着举手的人,芮格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直接开口:“考了几次试成绩都和自己想上的学校差很多,所以学着学着会没了动力,不知道学长学姐有什么建议。”话刚说完,她就被旁人凌厉的目光拉回了现实——以这样不文明的方式抢过别人的机会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干脆厚着脸皮装出心安理得的样子看着他们三个等待答案。

“当一个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却深信自己能够解决时就会出现自卑情结。所以有目标是好的,但是一定要切合自己的实力。”烫着大波浪的女生一开口芮格就陷入了深深地懊恼中,她恨不得来一场十级地震,轰地一声世界太平。

“我觉得吧,”陆柏杨悠悠地笑着说:“上大学以后会觉得高三的自己单纯固执傻得可爱,一门心思地想要去某个地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座右铭,我当时信奉的八个字有一半来自于墙上那句话,‘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只不过我自己把它改了改,变成了‘博学笃志,宁静有序’。前半句是目标,后半句讲方法。说学习要乐在其中实在过于牵强,但还是别想太多,心静很重要。”

后面发言的同学杂七杂八说了些什么芮格已然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记住了他泠冽的嗓音和他讲话时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他手机壳上的情形。

手机倒着放在桌上,手机壳是黑色的。就只是一片单调的黑色,却无端勾着她的魂儿不放。

终于,会议结束。别的同学围过去和他们三个寒暄的时候芮格几乎是从会议室里夺门而出仓皇逃脱的。

回到空空如也的教室才知道晚自习也已经结束了,带着被侮辱后挥之不去的羞耻感,芮格从课桌上拿起英语试卷愤愤回寝室。路过行政楼的时候她刻意绕了个弯,到那棵柏树前摘了一片叶子藏进了宽大的校服里。

她并不是那种喜欢便要占为己有的人,打懂事起,这是第一次。

也并不是想要占有。是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被珍藏的,与他有关的东西。

还未洗漱完宿舍就熄了灯。芮格扭开台灯,小心翼翼地将枝叶放在了日记本的塑料封套里然后摊开英语试卷。老半天,寝室里的人都睡去了,她还是浮气躁看不进去。师太从来不查我作业的,那……她收起试卷翻出日记写:“1月14日,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但是等着我。”

合上日记压在枕头下,浓烈的羞耻感终于被淡淡的暖意取代,她安然入睡。

如果说之前努力学习是为了成绩榜上的虚荣和满足父母的期盼的话,现在血液中沸腾着的,是真正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期许。这种鲜有的内在动力如星星之火从外来的压力和刻板的说教中脱颖而出,在芮格日渐麻木的内心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

第二天——也就是寒假前最后一天的英语课,师太依旧唾沫横飞地分析着句子结构,劣质扩音器发出的噪音从耳朵直入大脑,芮格只好一手搭在脑袋上捂住左耳。师太可能是忘记自己刚刚升级了装备,她不需要再像以往扯着嗓子吼尖锐的声音就能轻而易举地在教室里旋转跳跃。

芮格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时不时地瞥一眼窗外的那棵柏树。她不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不一会儿就开始脖子酸痛。

回想着前一天的情形,芮格鬼使神差地握紧手中的笔,在掉光了漆的课桌上用力写下了“LBY”。

陈年旧木质感疏松,深陷在木板纹路里德笔尖轻轻松松便画出了这三个字母。

芮格把笔放回笔袋,抚摸着凹痕舒畅的笑意却凝固在了脸上——恍惚中她怎么也想不起那张明朗的笑脸来了,只剩一个空洞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

文佳禾不解地看着她,在英语试卷空白处写:“有心上人了?”

“有了!”她毫不犹豫地回应,文佳禾在她莫名其妙的笑容里一脸错愕地写:“你被高考逼得得了失心疯吧!”

“芮格!”灭绝师太的声音将芮格从柔软的情绪里拽了出来,“你来讲一下这道题。”

文佳禾连忙指着芮格空白试卷上的一道改错题,她瞄了一眼然后故作轻松地讲出了答案。

“跟人家芮格学学,要提前做!”师太说着从芮格手中抽过试卷,“人家英语好是有原因的!”

教室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笑声,芮格面红耳赤。

师太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转过试卷来一看,对芮格怒目而视,而后又溘然败下阵来对她语重心长:“What a pity。”

下课铃声应景地响起来帮她解围,芮格站着等师太拿起讲台上的课本从身旁经过,摘了眼镜后整个人五体投桌,把脸埋在臂弯里。

“芮格!你看!后面有人!”文佳禾突然拽着芮格的胳膊一阵猛晃,她没来得及戴眼镜儿,扭头看到三四个重重叠叠的模糊背影陪在师太身旁走出了教室。

What?分分钟想切腹自尽!

好不容易丢一次脸就被他赶上了,芮格直接瘫在桌子上不想动。半晌她才惊醒一般挤到文佳禾的位置站在窗口朝外看,阳光下是三个人闲适洒脱的背影,正一点点往校门口移动。

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模样吧,她想。

上课铃声响起,芮格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对着窗外三个人影匆匆摁下OK键,回到座位上后屏幕才迟缓地弹出了一张没有灵魂的照片——那个人,为什么偏在那一刻拐到了大理石柱子后面?

或许是乏味的生活极易让人陷入一抹欣喜带来的癫狂中,或许是明知遥不可及后反倒可以无所谓得失,17岁的芮格才会这样自大且坚定地将LBY当做自己的信仰,把这三个字母里饱含着的小心思以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字迹铺满了所有的复习资料和草稿本。

寒假结束芮格意外收获了新学期的第一份礼物——校报上刊登了他们开会时的合影。芮格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发狂的欣喜,不动声色地剪下照片贴在日记本扉页,尽管在陆柏杨的洒脱闲适和另外两名女生的娇艳动人的衬托之下皮肤暗哑头发枯黄的她活像个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碎心的村姑。

那个寒冷的冬天以及之后的万物复苏、炎炎夏日,她总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想起陆柏杨明朗的笑容和温暖的嗓音,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复杂的情感,却在无意间听到《宽恕》中的“仰慕比暗恋更苦”时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词语——仰慕。

仰慕那个出场时自带万丈光芒的,过着于那时的她而言遥不可及的生活的人。而所谓的仰慕,又只是他遥远地存在于她的幻想中,无关眼下的生活。

芮格承认他猝不及防的出现让她的心脏微微一颤,可当时的她也没料到未来的日子里关于这个场景的回忆还会被被无数次唤醒,然后被赋予类似“一见钟情”之类的很多那一刻并不存在的意义。

有人说,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这么爱你,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可如果没有后来看似平常的相遇中积累起来的感情,又怎么会产生这种相爱恨晚错失了大把光阴的遗憾来呢?一生中让我们心动的瞬间不止一次,而一见钟情,不过是发觉爱上对方之后在无数次回味中不断添加了的自以为“原来如此”的调味品。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芮格想。

第四章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啪!

“啊!”芮格突然惊醒,因为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盯着天花板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躺在大学寝室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为你醒了,而且阳台门也开着稍稍一用力就……”眼前的短发女孩万分抱歉地解释着,芮格挤出笑,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有些脸熟的女生:“没事的。但你是……”

“什么啊!”这次轮到短发女生惊掉下巴了:“芮格!你气死我了!”转而她又自己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好!说明我的转型很成功!下次去我要给理发师带俩鸡腿!”

芮格仍旧是丈二的和尚:“你,认识我?不好意思我严重脸盲……”

“我!乔佳楠!”

芮格这才反应过来这熟悉感来自她清爽的声音,即便是披着温柔的大波浪也无法粉饰的,活脱。

“可是你昨天……总之,别记仇哈!”

“对啊,所以昨天送走我爸妈今天一大早就去剪头发啦!跟你说哦那个发型师太过分了非说他们9点才上班,我昨晚软磨硬泡大半天让他6点半接活的。”

“可你……”芮格还是觉得反差太大,“剪头发还能改性格?这理发师可不止值俩鸡腿。”

乔佳楠看出了芮格的诧异,模仿电视剧中的口吻双手抱拳:“此事说来话长,兄台预知后事如何,且听小弟下回分解。当务之急,大哥你先去洗把脸?都快12点了!”

“12点?”坐在床边的芮格差点没掉下来,“我有……睡这么久?”

其实也没有很久。人在夜晚总是更容易感情泛滥一些,加上骚动人心的回忆,昨晚她一直失眠到4点多,等窗外的鸟儿开完晨会之后才渐渐睡去。

洗完脸回寝时寝室已经多了一个人,芮格没带眼镜儿,落在她眼里的就只要一个清瘦挑挑的身影。

昨晚睡太晚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芮格边抹爽肤水边努力回想着昨天看到的贴在寝室门口的床位分配名单:1号床,是……是谁来着?是乜……乜昭娣!对,为了防止叫错她还特意查了这三个字。

戴好眼镜儿正要打招呼的时候乜昭娣突然转过身来,一张厌世脸上冰冷的表情让芮格清晨的第一个笑容悬在了半空中,她只好尴尬地把刚刚抬起来的手放在镜框上推了下眼镜儿。

长方脸,高颧骨,细长的杏眼,小麦色皮肤。芮格脑袋里回放着乜昭娣的容貌,暗想这样的五官搭配放在当下也算是一张“高级脸”了。

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乔佳楠闪了进来救场:“你们谁去逛校园呀?听说我们学校超美的!我来之前在百度上看了照片,迫不及待想把二维的纸片儿转换成三维的啦!”

佳楠纤细的四肢套在宽松的白色卫衣里和牛仔短裙里,脚上穿着双白色运动鞋,她拿过挂在床边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大大的黑色书包与身材极不相称,仿佛随手一戳就绘向后倒下去。

“我,我去。”芮格拿过书包,“对了昭娣,要我们帮你带什么东西吗?”

乜昭娣这才停下细长的手指搁在键盘上,扭过头冷冷地朝她们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好的!”边说边抢先跳出门的佳楠差点撞在雕塑一般伫立在门边的男生身上,她瞬间弹出一米开外,然后自己先大笑起来:“喂!女生寝室!你在干嘛?”

男生唰地红了脸:“我……我等乜昭娣……这是她的行李。”

“哇塞!男朋友吧?”佳楠的音调终于降了下来,拿出了专业八卦者神经兮兮的表情。

“不是不是!”男生解释的瞬间柚子旋风一般推开寝室门朝乜昭娣喊:“你男朋友来看你啦!”然后拉着-芮格一溜风跑了出去。

初秋的上海阳光依旧热烈,就像尚未从迎新的各项事务中缓过来的校园氛围,从宿舍区通往教学口的马路上“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和道路两旁的彩旗无比耀眼,公告栏里也贴满了各个社团的招新海报,争先恐后地向大一的小鲜肉发出邀请。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呐!芮格的目光扫过各个社团花样百出献殷勤的招新宣横幅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宣传的时候学长学姐笑脸相迎说“欢迎加入”,等到面试的时候开口就会变成“为什么选择我们部门”。

经过小超市门口,一路上自顾自地叽叽喳喳着的佳楠突然打住了,她扭头看芮格:“我去买瓶酸奶。”

“好。”芮格伸手挡住大太阳,目送她挤过门口的人流被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中。

十分钟了,佳楠还没出来。芮格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往不远处的树荫下走,准备在那儿等佳楠。

临近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地面上将她挺拔的身影缩成了绊在脚下的一团黑影,芮格只顾低头往前走,忽地吹过的一缕微风带来一阵甜腻腻的花香悠悠地萦绕在鼻尖。抬头,看到了一大棵桂花树。但走过桂花树时她并未作停留,只在趋近花枝时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花香。

有点煞风景。终于走到了树荫下,她舒展开的五官显露出了素净淡雅的原貌,美中不足的是从佳楠离开后她一直都紧绷着脸。

也许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回应别人不经意掠过或停留许久的目光吧。芮格总觉得一个人走在人群中时像极了动物园里那只被围观的猴子,惊恐而不知所措。她把这些归咎于自己越来越内敛而压抑的性格,便慢慢习惯了放短自己的目光只顾脚下的路,偶尔淡淡地看远处也一脸漠然,让旁人在十米开外就能感受到她脸上特大号马克笔写的“滚”字。

无聊地在原地打转,忽地看到了躺在小竹林后的一只橘黄色小猫。芮格蹲下身来逗懒洋洋地躺在竹林边上晒太阳的小猫,她及腰的长发散落耳畔,被几缕柔丝遮住了视线。

她略略抬头将头发挽在耳后,模糊的余光里似乎有一张男生明朗的笑脸匆匆晃过。

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扭头去看,白哗哗的刺目光线里对方只留下了一个颀长的背影。

一定是他。

芮格眯着眼看男生健步走上桥头,努力去回想着刚刚那张笑脸。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为何心底会生出种春风拂过般的柔软温暖?

“芮格!等久了吧!”清脆的声音将芮格从自己的世界里拽出来,她的心底还残存着丝缕意犹未尽的暖意。

“哦,是挺久——的。”芮格的目光转移到佳楠怀里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时诧异得接不下话去。

“超市促销活动,扫码领礼品!排了好久的队!”

……

芮格看着眼前可爱的女生一时语塞,她拍了拍背后的书包:“放我包里吧。”

顶着烈日爬上图书馆最后一级台阶,芮格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大厅空调的清凉——就在准备刷卡的刹那,手机响了起来,是张扬,芮格的高中后桌。

芮格示意柚子先进去,自己杵在图书馆门边上听电话。

“你到学校了吧?”

“昨天就到了。”

“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累。”

“我说要送你过来的,反正也要来这儿玩……但,你坚持一个人来,也算是一种成长的经历吧。”

“还好一切顺利。”

“文佳禾打电话给我了。”张扬的语气有些踌躇,“说她想在去上学之前再和我……我们见一面。”

“她不是买的昨天的票吗?昨晚我问了她,已经上火车了,估计现在都到学校了吧。”

“所以……我买了今晚回老家的机票。”

芮格再次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即便是想要避开一个人,这样做也过于刻意了吧。

张扬开口:“我现在正好在离你们学校不远处的景点玩儿。”

“嗯。”

淡淡的沉默之后他继续说:“你……有空的话我去你们学校看看。”

“不好意思啊,昨天刚来寝室都还没收拾好呢。”几乎没有迟疑,谎言脱口而出,但说着说着她便涨红了脸,边撒谎边抠红砖墙,然后叹一口气弹着左手食指指甲缝里的灰尘抬头看往来的人流。

“这样啊……那……我就回去了。”

“嗯……”芮格四处飘散的目光正好落在台阶下方喷泉前站着的男生身上,她心底一惊迅速闪进图书馆躲在门后,早忘了自己要讲什么东西。

“那你先忙吧。”张扬略带无奈笑声的语调从听筒传出来的时候芮格就知道自己方才敏捷的身手没用对地方。

越躲越露馅,好在他并未深究。

“好。”挂了电话芮格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对着塑料布上的“入馆指南”整理了半天情绪才准备去找乔佳楠。

第五章 他真的,很好

军训最后一日,所有人被纠集在热气腾腾的操场上盘腿而坐等待观看检阅仪式,一向严厉的教官突然变成了大暖男,扛来两箱冰镇饮料要发给大家。

“等会儿校学生会的人会过来做招新宣传,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拣一两个玩玩儿……”教官一边精确地将冰红茶挨个儿抛到正被蒸煮的新生手中一边向大家介绍经验,“刚开始可以多参加几个社团,等到后面留一两个就成,别把精力都放在那些玩意儿上……”

端坐在草皮上汗流满面的芮格努力告诉自己全当蒸桑拿,可她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冒出排列整齐的一操场烤乳猪,直到自己也被逗笑。

轻轻向左前方转动眼珠子,十来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旁边的队伍前讲着什么。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套在正装里却完全呈现着另一副商业化的工作精英模样。

终于,瞪了半天的眼球随着一个帅气的短发女生转动到了正中央,短发女生站在面容妩媚的女老大后面淡然地笑了笑,和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女主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面从学术部开始,由部长向大家作介绍。”

帅气的女生开口:“大家好,我是郑敏。我们这个部吧,虽然听着很学术,但是跟学习没啥关系,立志只和学霸打交道的人可以不考虑我们了……”

“啊!陆柏杨来了!”女主席打断了郑敏,郑敏脸上的不悦在看到一个向他们这边小跑过来的白色身影时瞬间转变为被浅笑掩藏着的娇羞。

陆……柏杨?这三个字和由远而近的白色球衣让芮格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瞄了一眼跳动的白球衣,条件反射般地垂眼盯着草皮看,鼻尖慢慢渗出汗珠来——这令人窒息的鬼天气!

可是,真的是要梦想照进现实了。

说来也奇怪,当时明明离得那么近,怎么还是没看清他的模样?明明分别那么久,怎么远远一眼还是一瞬间就确信是他?

陆柏杨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不好意思来晚了。”大半年时间,在不间断的循环播放里他的的身影和嗓音还是一点点模糊了。

她抬起眼,那天……没看清……应该是今天的阳光过于美好吧,不然怎么会将他照得这样好看。芮格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嘴角上扬。

“芮格!”

“啊?啊!”她闻声扭头,一团砖红色正迅速向自己眼前移动,在她的神经指挥身体做出反应之前已经被稳稳地砸中了下颌。

陆柏杨刚刚清晰起来的声音戛然而止,芮格低头捂着腮帮子,眼里迅速生出一片水汪汪的雾气,视线一片模糊。

“没事吧?”

“怎么样?”

“要不要去医务室?”

被迅速包围在一片问候声里的芮格连连摇头,眼泪却不听指挥地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丢人!太丢人了!忍住忍住……她咬着嘴唇终于止住了眼泪,然后抬头挤出笑容:“真的没事,你们继续。”

“总之……欢迎大家加入我们!”被打断的陆柏杨好像灵感尽失,草草结束了原本滔滔不绝的发言退到一边。

芮格抹掉眼泪眯着眼看正在讲话的其他人,疼得嘴角在抽搐的她只能在心底龇牙咧嘴却要装出一脸没事的表情看他们的介绍。

很久很久,直到下颌的痛觉都渐渐淡去……哦不,应该是被整张脸分担了,落在视网膜上的脸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张,所谓的招新宣传还未结束。

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余光总往乱入西装方阵的白色秋衣身上跑。

阿西巴!芮格心底嘀咕一声,索性垂眼默念冰红茶上的配方——莫名有点怕,怕不小心和他的一个对视便被窥尽心底的所有秘密。

“好,就不打扰大家了,欢迎加入学生会这个大家庭!”听到女主席的总结陈词芮格才从一堆添加剂中缓缓抬眼。

“等一下!”白色的一团突然向前移动,芮格条件反射地将目光从那张妩媚的脸上往声源处移,好巧不巧,正好稳稳地接上了陆柏杨略带一点茫然又闪过喜悦的深邃目光。

好在芮格天赋异禀,在这一瞬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假装淡定。她若无其事将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四处乱飘,却无法掩饰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地盖过了他泠冽的嗓音:“借这个机会打个广告,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欢迎来话剧社……”

话剧社。与他有关的关键词又多了一个,芮格默默将它收藏,脑海里却不时浮现出他的眼神。

五官之中,眼神最为传神了吧,即使只是一扫而过的目光交汇也足以捕捉到激起心底千层浪的东西。

嗡——话筒里传出刺耳的哀鸣声,芮格恍然醒悟。一群人早已拐出了操场,她汗津津的手掌攥紧了新买的智能手机。

这部手机像素很高,一定能捕捉到他清清晰的模样而不会只拍到模糊成一团的大理石柱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可是没有机会。一波人早已走出了自己的余光,领导讲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芮格默默将与他对视的画面在定格在脑海,企图留住她与他阔别重逢的时刻。

“特大新闻!”乔佳楠兴冲冲地推开寝室门,芮格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22:59关掉了吹风机。

“你们怎么……这么冷淡……对八卦没兴趣么?”乔佳楠坐在桌子前边卸妆边说,“来吧各位别装了,关于陆柏杨的哦。”

“陆柏杨?”想象中的自己应该立马从床上探出脑袋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出声。喜怒形于色在她看来是受宠者的专利,而她她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今晚上我们夏令营的新生和学生会的聚餐,有个妹子跟陆柏杨表白了!”乔佳楠继续说。

“然后呢?”昭娣吐出这句话,但仍没有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

“没有然后了。”

“什么意思?”昭娣这才兴致勃勃地回头。

“陆大人哪会看上那妹子,更何况正宫娘娘就在场呢,这妹子也是拎不清。”

“正宫娘娘?”

“郑敏呀!青梅竹马。”乔佳楠扎起长发,觉得这个词儿有点不大合适,于是补充,“应该是堪比八拜之交。”

“噗——”昭娣哈哈大笑,“词库匮乏的人真没得救!不过你没用狼狈为奸这个词儿我就替陆柏杨谢谢你了!”

“切!”乔佳楠送给乜昭娣一个白眼,“不过话说,你该不会也对陆柏杨有什么想法吧?”

“有点想法不正常吗?毕竟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四处晃。但我也就是一吃瓜群众,跟这样的男生交往我可hold不住他的一堆烂桃花。”乜昭娣笑着,削瘦的脸颊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混熟了之后才发现其实昭娣是懂事很好相处的一个女生。

“这你可就想错了,陆柏杨真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怎么说,他真的很好的。”乔佳楠拿起脸盆,“你等一下!我去洗个脸,回来继续聊。”

咣!阳台的门开着,在穿堂风的作用下乔佳楠只是轻轻一甩宿舍门便重重合上,将乔佳楠一半的惊呼锁在了门外。

正宫娘娘,郑敏,八拜之交。突然多出来的关键词让芮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望着对床的光床板发呆,思维却依旧迟钝得不愿意对这几个词做过多的分析。这个床位的女生没来报道,现在她们寝室只有三个人。

但就是这样。如乔佳楠所言,他真的很好,芮格明白,很好的他,不止是在自己眼中很好。

但喜欢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他很好吗?

但如果他没那么好,她还会喜欢他吗?

芮格突然有些犹豫,自己这份无法坦然昭告喜欢,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说,只是仰慕。

她期待的,明明只是你很好我也不差的对等的、纯粹的喜欢,而现在却变成了,他真的很多的对比之下深深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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